DeepBlack深渊第6章 金纸鹤
日子像浸了水的牛皮绳沉重而滞涩地一天天往前拖。
大学校园像一座巨大而精密的迷宫每一处都闪着陌生冰冷的光。
窗明几净的教学楼藏书浩如烟海的图书馆奔跑着叫喊着、充满了蓬勃活力的运动场…这些曾经在梦里闪烁过无数次的光景真当身处其中时却只让陈默感到一种更深切的眩晕和疏离。
他像一颗被错撒进名贵花圃的稗草拼命缩紧叶片却依旧无法融入周遭的沃土与芬芳。
课堂是第一个刑场。
教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ppt翻得飞快。
那些公式、定理、英文术语像一阵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竖着耳朵拼命去听去记可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还有时不时夹杂的、他完全听不懂的英文词汇总在他理解之前就滑了过去。
周围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翻书的哗啦声都衬得他面前的空白笔记本格外刺眼。
他不敢提问怕一开口那浓重的陇中腔调又会引来窃窃私语或压抑的低笑。
只能埋着头把教授板书的每一个字都囫囵吞枣地抄下来像一头固执的、只会用蛮力的牛试图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在那知识的洪流里舀起属于自己的可怜一瓢。
食堂是第二个。
不锈钢餐盘反射着晃眼的白光窗口里陈列着各式各样他叫不出名字的菜肴油腻腻、亮汪汪气味混杂得让他鼻子失灵。
他看着前面穿着时髦的同学熟练地刷卡点餐他捏着那张薄薄的校园卡手心全是汗。
价格牌上的数字让他心惊肉跳最终往往只敢要最便宜的米饭和一个寡淡的素菜躲到最角落的位置狼吞虎咽地吃完食不知味。
宿舍则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无声的凌迟。
张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源。
他似乎总有打不完的电话用那种快速又略带撒娇的沪语抱怨着天气、课程或者某家新开餐厅的糟糕服务。
他的东西越来越多名牌运动鞋、最新款的随身听、包装精美的零食…随意地堆放在桌角和柜子里每一种都像在无声地标注着价格和距离。
他很少主动和陈默说话偶尔投来的目光也总是淡淡的带着一种懒得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漠然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难受。
刘洋是唯一的暖色。
这个热情的胖子似乎天生缺乏界限感会大大咧咧地分享他妈妈带来的酱货会拖着陈默一起去打热水会在他对着电脑发愣时凑过来问一句“嘛呢默哥?”。
但陈默的回应总是拘谨而笨拙像一只受过惊吓的蜗牛触角刚一伸出就立刻缩回。
他感激刘洋的善意却又无法坦然接受总觉得自己不配那善意反而成了一种负担提醒着他的匮乏和格格不入。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开口。
像一抹灰色的影子在上课、食堂、宿舍、图书馆之间机械地移动。
夜晚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听着张浩均匀的呼吸声和刘洋偶尔的鼾声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窗外投来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反光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
那卷父母塞给他的、皱巴巴的钱他数了又数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像一个沉重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背后的那个家那片黄土地。
这天下午没课他窝在宿舍里对着摊开的高数课本发呆。
那些扭曲的符号像一团团纠缠不清的荆棘把他所有的思维都困死在里面。
张浩出去了刘洋也不知踪影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反而更衬出这一方小天地的死寂。
楼道里传来邮递员模糊的吆喝和隔壁宿舍开关门的声响。
他心不在焉直到脚步声停在了407门口。
“陈默!有你的信!”是宿管阿姨的大嗓门带着一点口音。
信? 陈默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在这个手机尚未完全普及联络基本靠宿舍座机和书信的年代一封信尤其是对于他这样刚离乡背井的人意义非同寻常。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从阿姨手里接过那个薄薄的、土黄色的信封。
信封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右下角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寄件人地址和姓名——陇中县屯塬坡乡李翠花。
是翠花!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冲得他眼眶瞬间就酸了。
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信封口差点把里面的信纸也扯破。
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叠得整整齐齐。
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却工工整整的字迹。
是翠花的笔迹他认得。
她读书比他强字也写得秀气。
“默哥”开头的称呼就让他喉咙一紧。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絮絮叨叨全是乡里乡亲的琐事。
谁家嫁闺女了谁家老人没了后山的杏花今年开得晚地里的墒情还是不好爹娘身体还行就是惦记他让他别省着吃饱穿暖…文字朴实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撬开他冰封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鲜活的、疼痛的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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