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221章 灰里生芽
柳明漪的手刚触到她胳膊林昭然便觉出那掌心的凉。
是春末的风裹着海腥气从崖下卷上来刮得草庐前的竹帘簌簌响像谁在低语未尽之言。
她扶着柳明漪的臂弯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絮上轻得没有实感——可那虚浮里又浸着疼从肺腑漫到指尖像有无数细针在血管里游走。
脚底触着粗砺的泥地凉意顺着足心爬升混着草叶断裂时散发的微涩气息。
耳边风声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水听人说话模糊却执拗。
草庐的门一推开风便灌了进来吹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扫过脸颊带着咸湿的刺痒。
林昭然眯起眼望见远处的海。
那是她从未真正看清过的海。
从前总忙着烧陶、讲学、在竹简上刻《梦问篇》此刻才觉出天与水的界限原是这样模糊——浪头翻卷着白边撞在崖下的礁石上碎成千万粒银珠又被风卷起来扑在她发间、颈侧凉丝丝的像谁用指尖蘸了夜露在她皮肤上写下无声的字。
“先生。
”身后传来年轻弟子的声音嗓音轻颤如同被风吹弯的芦苇。
是阿元去年刚满十五岁的小娃此刻攥着块褪色的红布指节发白“要立碑么?陶窑封了草庐空了总得留个……” “碑是山的囚笼。
”林昭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雾出口即散。
她望着阿元发怔的模样想起自己初到南荒时也是这样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眼睛亮得能点着灯。
那时她总说“要刻下所有追问”如今却懂了——山不需要碑来证明高度海不需要碑来丈量深浅。
阿元张了张嘴又咽回话头。
另一个弟子梳着双螺髻的阿桃从怀里摸出个裹了层油皮纸的小卷:“那传名呢?我抄了先生的《问录》藏在崖洞最深处等后世……” “名是光的影子。
”林昭然笑了嘴角的弧度轻得几乎看不见却让阿桃心头一热。
她伸手阿桃便将纸卷递到她掌心。
纸页有些毛边是用南荒特有的野藤纸抄的摸上去粗粝却温暖像晒过午阳的旧衣还留着体温与呼吸的痕迹。
她轻轻一推纸卷便从指缝滑落坠进崖下的浪里——没溅起多大水花只惊起一只白鸥扑棱棱掠过海面羽尖划破暮色。
阿桃急得要追被柳明漪一把拦住。
柳明漪望着那纸卷随波逐流指尖微微收紧——那飘摇的姿态竟与前日密信中所述何其相似:程知微在京主持新科殿试试题只写了个“?”考生们先是愕然接着有的掷笔大笑有的伏地痛哭有的提笔写了万言策。
他却命人将所有答卷投入金水河任它们漂成满河雪片。
老学士骂他“亵渎圣典”他只指着河底:“你看沙纹——昨夜涨潮早刻满了‘问’字。
” “看海。
”林昭然的声音忽然清晰些。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暮色里海面浮起点点微光像有人撒了把星子。
风送来潮湿的呼吸拂过耳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浮游生物的气息微弱却鲜活。
阿元揉了揉眼:“是……浮游虫?” 没错是浮游生物。
它们随着潮水涌动竟在水面织出模糊的纹路——不是工整的楷体倒像孩童用树枝在沙上画的歪歪扭扭却每个转折都带着股子倔劲。
阿桃突然捂住嘴:“是‘问’字!” 林昭然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三年前在陶窑烧出第一个带“问”字的陶罐窑温过高罐身裂了道缝她抱着那残罐哭了整夜;想起沈砚之站在金銮殿上将《问录》掷在她脚边说“此等狂言当付之一炬”;想起裴怀礼在山林里烧《问录》手稿时灰烬落进陶粉搓成“问心丸”治好了贪官的“心病”……此刻望着海面上浮动的“问”她忽然懂了:原来最锋利的刀终会变成最柔软的茧;最炽烈的火最后都化进了风里。
“现在……”她的声音又轻了“连‘见’都不必了。
” 泪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个淡青的点。
海风卷着咸湿的水汽扑在脸上她却觉得那泪是暖的像多年前在破庙过夜时小弟子们偷偷塞在她枕头下的热红薯那点暖意沉在心口久久不散。
“海没说话”她闭了闭眼“但它一直在问。
” 崖下的浪声忽然大了些拍打着礁石一声声像心跳的余响。
林昭然觉得有什么从体内抽离——不是疼是释然像解开系了半生的绳结。
她听见柳明漪在身后低唤“先生”声音带着哭腔;阿元的手忙脚乱地去扶她的腰;阿桃的衣袖擦过她手背带着绣线的刺痒。
可这些都远了。
她恍惚看见风穿过纱线轻得像一句“冷吗?”;水面浮着雪白的纸片有人笑着推舟而去;山路上飘来苦香似药丸滚入病人口中……那些事那些人都在走在变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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